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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台搬到现场的柴油发动机早已经启动,它们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在它们提供的电力支持下,八盏大功率射灯,两盏军用探照灯,将面前的雪崩现场照得亮如白昼,在他们身边,还有两座道桥连工兵用木料搭建起来的瞭望台,两名受过特殊训练,以眼睛够尖而闻名全师的侦察兵,就站在木台上,哪怕燕破岳只是把铁锹把儿探出雪层,都休想逃过他们的双眼。
在他们身后的医用帐篷里,还有一支紧急医疗小组留了下来,他们在帐篷里放置了三台煤油取暖器,这些煤油取暖器会源源不断地提供热量,就算是在高原冬季的夜晚,也能支撑起医用帐篷内的温度,无论燕破岳什么时候从雪堆中爬出来,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医疗支援。
在刘传铭师长的命令下,还有一部军用电台留在了这里,一旦有什么变化或者最新情报,主动留守的艾千雪,就会在第一时间向师长刘传铭报告。
但是这一切,似乎都和萧云杰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任由到了夜晚,越来越冷,越来越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渗进他的身体,但是每当过了十五分钟后,他就会举起手中的铜锣,用力狠狠敲击下去,铜锣的声响随之一次次在空气中反复回荡。
而在几公里外的冰山上,“放羊官(叉)者到此一游”
那句话,也在荧光粉的作用下,散发着幽幽冷光,似乎正在向军营中注定会度过一个不眠夜晚的人们,诉说着些什么。
时间就在柴油发电机的隆隆声响,以及每隔十五分钟就会扬起一次的锣声中慢慢度过。
吕小天拎着盛满热姜汤的饭盒走过来,李强还好一些,至少还知道接过来慢慢将姜汤喝掉,萧云杰却一直抿着嘴,哪怕艾千雪从吕小天手中接过饭盒,用勺子将姜汤送到他的嘴边,他都没有张嘴去喝。
艾千雪几次三番地尝试,都没有办法将姜汤送进萧云杰的嘴里,她真的急眼了:“你这样下去,除了把自己冻伤之外,又能帮燕破岳什么?萧云杰,如果燕破岳好端端地从雪堆下面爬出来,却发现你冻伤了,你说他会怎么想?!”
萧云杰当然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可能会被冻伤,他穿着军大衣,四肢依然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那么请问身处在积雪下面的燕破岳,他究竟会有多冷?如果燕破岳冷得厉害,他又上哪儿去喝热气腾腾的姜汤?!
但是听艾千雪提到燕破岳,萧云杰在沉默了很久很久后,终于开口了,冻得全身都快失去知觉,就连他的声带都受到影响,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多久了?”
萧云杰问得没头没尾,艾千雪却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看了一眼手表,就连她的声音也低沉下去:“五个小时了。”
他们接受高原极地生存训练时都知道,新下的大雪都是雪粉,里面有大量空气,哪怕被压在下面,只要不断拓展空间,就能取得生存所必需的氧气,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在这种极限环境中,一个人类究竟能生存多久。
如果燕破岳有幽闭恐惧症,只是一直没有发作,直到他被数以千万立方米的积雪压在身上时才发现怎么办?如果燕破岳在第二次雪崩时,没有保护好自己,被雪崩形成的冲击波撞中,直接失去知觉了怎么办?如果燕破岳身陷绝境,才发现自己的体力在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营救行动中已经过度透支,再也没有了冲出绝境的力量怎么办?!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可自抑地在萧云杰脑海中此起彼伏,让他拎着铜锣的手都开始轻颤起来。
吕小天却没有去多说什么,只是返回帐篷,重新去熬汤,他给自己布置的任务就是,当燕破岳从雪堆中爬出来时,要在第一时间,喝到他吕小天亲手熬的骨头汤。
在往锅里重新加调味料时,吕小天的手却在轻颤,他们谁都知道,在积雪下面埋了五个小时,无论如何,这个时间都太长了。
时间在继续缓慢的流逝着,当第二天的朝阳越过群山,出现在头顶的天空中,第一缕阳光倾洒到高原上,大大驱散了那股刺骨严寒,在萧云杰冻得再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只剩下一片苍白……燕破岳已经在积雪下面,整整待了十三个小时了!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萧云杰突然像发疯似的拼命敲打手中的铜锣,他不停地敲着,足足敲了五六分钟,他才喘着粗气停止了这种发疯行为。
“燕破岳你这个浑蛋,你不是学过国术,学过野外生存吗?你不是还得意扬扬地告诉过我,你学过忍术吗?”
萧云杰猛地将铜锣甩到地上,他指着面前整整十三个小时都没有半点动静的雪堆,嘶声哭叫道:“我在电视上看的忍者,都是一群最变态的家伙,他们怎么打都死不了,他们会隐身,他们能在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潜伏,怎么到了现实中,你这个冒牌忍者就这么脆弱,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完蛋了,你出来,出来,出来啊,你要是敢死在里面,我他妈的就嘲笑你一辈子!”
艾千雪和李强都沉默了,那些从军营中再次赶到雪崩现场的军人们,也沉默不语地望着萧云杰,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能安慰痛失最亲密兄弟的这个士兵。
“你加入部队,是要做一个比你老爹更优秀的军人,你老爹可是王牌战斗英雄,我一进军工厂大院,就听人说他从敌人身上放出来的血,能洗两条街,他得到的军功章,能将整个胸前挂满,你老爹现在兄弟遍天下,而你呢,你在部队连一枚军功章都没得过,就连放羊你都没放好,就凭你混的这个?样,也好意思觍着脸说要做比你老爸更牛更优秀的军人?”
萧云杰跳着脚,嘶声叫道:“燕破岳,如果你现在?了,你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现场已经聚集了几百名军人,但是每一个人都闭紧了嘴巴,只有萧云杰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怒骂声,一波波地传出。
骂完了,吼过了,面前的雪堆,依然是一片死一样的平静,所有人都知道,主动被埋在下面已经整整十三个小时的燕破岳,大概永远也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冲出生天了。
什么东西,从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脸上滑落,它们中间蕴藏着的炽热,烫得萧云杰的身体都在微微轻颤,萧云杰下意识地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在他同样被冻得失去知觉的手上,沾到了一片湿热。
是眼泪吗?
自从他爹死娘嫁人之后,他辗转在各个亲戚家,混吃混喝蹭上学,在这么多年时间里,他见惯人情冷暖,听多了那些亲戚为了赶他走,每天在那里拐弯抹角的指桑骂槐,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他早已经学会了用无所谓的态度面对一切,只要没有直言让他滚蛋,他都可以捧着手中的饭碗吃得面不改色。
像他这样一个早就没皮没脸,对整个人生都彻底失望,所以用玩世不恭心态面对一切的家伙,竟然也会流眼泪?!
这是……假的吧?!
萧云杰狠狠擦掉眼角仍然在渗出的泪水,他昂起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窘样,但是眼泪可以去擦掉,风干后就再无印痕,那股悲伤到让他心脏都开始抽搐的酸楚,又怎么可能擦得掉擦得完?!
“燕破岳,你小子别玩了行不行?”
萧云杰的声音中,透出了一丝浓浓的哀求:“只要你能从里面自己爬出来,以后你就是大哥,我?了,再不和你抢了,让你一辈子当老大,还不行吗?我们在学校时一起闯祸,一起挨骂,又一起参军,一起放羊,同学都称咱们是‘狼狈为奸’,我不就是跑了一回吗,你至于一次就翻脸了吗?!”
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在萧云杰的脸上淌落,滴在雪地上烫出了一朵朵梅花状的印痕,看着萧云杰的模样,听着他的声音,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在距离萧云杰不足二十米的位置,一团积雪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抛飞而起,一只拳头狠狠突破积雪封锁暴露到空气当中。
旋即这只拳头张开,对着所有人,比画出一个“V”
字形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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