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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瑛从本子上移开视线,抬起头,目光所及是满柜的遗物。
那年严曼猝然离世,他们在她办公室里找到大量抗抑郁处方药,结合她那段时间郁郁寡欢的表现,都认为她可能是受药物影响做出了不明智的选择。
事发现场是新希新建的办公楼,当时连大楼环形走廊上的围栏都没来得及装,楼里自然不可能有人办公,因此事发时一个目击者也没有。
那段时间严曼的婚姻也岌岌可危,生活仿佛被各种复面能量围困,加上事故现场的勘验结果也没有显示出他杀迹象,报道中对真相的猜测就更倾向于自杀。
宗瑛合上本子,将它放回原处。
事情过去了十几年,曾经的蛛丝马迹早在漫长岁月中被冲刷得所剩无几,已很难再回头探寻真相,但有一点宗瑛能够确信,严曼的离开原因不该是自杀。
她一向坚韧努力,对学术负责,对工作负责,对孩子负责,不会无端地一言不吭就挥别人世。
当年那些对她“轻生、不负责任”
的指责,那些毫无意义的可惜与假惺惺的同情,那些在她死后关乎遗产的争夺嘴脸,都曾清晰烙在宗瑛的年少时光里。
那时的宗瑛沮丧又厌恶,却无力离开。
外婆遭受沉痛打击一病不起,由小舅舅接出国休养,而她只能留在这里,形单影只地度过一天又一天,板着脸寡言少语地活到现在,宗瑛甚至记不起小时候的笑颜。
玻璃柜门上浅浅印出她的脸——寡淡的、不生动的一张脸。
她试图撑起两边唇角来表达笑意,却是不熟练的僵硬,最后只能放弃。
宗瑛尽力平息心中翻起的骇浪,在满目母亲遗物中为外婆翻找一册薄薄通讯录。
外婆出生于淳安古城,家里兄弟姊妹早早地各奔东西讨生活,此后一别多年再难相见,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二,又恰逢严曼去世,就再没有联系。
那时候留下来的电话号码,或许早已变更易主,其实就算找到通讯簿也未必能寻到故人了。
但人至垂暮身处异国,对故乡故人的惦念是最后的执着,不管怎样还是要试一试。
宗瑛几乎翻遍书柜,最后在一堆笔记本里找到了它。
单薄纸张稍稍变脆,墨迹只有些许晕开,并不妨碍辨认。
宗瑛抬手关柜,百般情绪仿佛也在柜门关闭的刹那,都被封锁其中。
外婆的归国也为宗瑛提供了绝好的借口。
薛选青晚上再找她,问她休假事由,她索性答复:“外婆回国了,要陪她寻亲。”
这理由充分且正当,简直无可指摘。
但薛选青到底不打算全信她,讲:“寻亲的确是重要事情,但你这次请的假长得离奇,除了事故和病休,我实在想不通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上面批这么长的假给你。
宗瑛,我晓得这样逼你不妥,但我希望了解你的难处。
有些事情固然只能一个人去受,但情感上有人分担或许会轻松一些,你讲有没有道理?”
宗瑛闻言沉默,她明白薛选青是出于百分百的好心,但现在并不是摊牌的时机,于是答道:“选青,你再给我一些时间,会很快的。”
薛选青认真想了一想,同意了,但也讲:“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一定不要钻牛角尖,答应我。”
“好。”
她亦同样认真地应了下来。
八月的上海,温度丝毫不降,浮在空气里的每一粒尘埃都滚烫。
临近月尾,终于连下两场暴雨,城市久旱逢甘霖,在雨水退去之后,天地迎来一种潮湿的干净。
这期间宗瑛和章律师见了面,表达了自己的财产处理意向,但因谈话时间有限,这件事并没有能够深入,章律师只能与她另约日期。
按照原来计划,她应该尽早处理完这件事,即刻入院手术,但外婆回国这件事打乱了她的安排,索性就将一切都推后了。
9月1日,外婆回上海,宗瑛去机场接她。
小舅舅工作极忙碌,实在腾不出时间在上海久留,几乎是将外婆送到,就又要匆忙返回,因此接待和陪伴的工作也就都落在了宗瑛头上。
外婆是个很有趣的老太太,除外公和严曼接连去世那几年外,其余时候她都十分达观活泼。
宗瑛开车带她回公寓的路上,老太太望着车窗外感慨:“是什么都变了,还是我老得连以前上海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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