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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男人的梦（第2页）

经历过多少次出生入死，见到了随处可见的尸骨和鲜血，他不再跟以前那样害怕。

世上对付无法逃避的害怕的唯一良药，就是让害怕的东西多上加多，永不停止地加上，加上，多之又多，这样，你就熟视无睹了，你害怕的那根神经就没有那么容易被触动了。

于是你就接受下来。

又一次一次接受下来。

也不再逃避了。

像是坚强了，看透了，看淡了。

“但是你更野蛮了，更不是个人了。”

他自言自语道。

他们日本兵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打仗？王文武眼角看着交叉躺在中国黄土地上的日兵死尸。

他们都死死抱着一根枪。

只有一个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眼睛因为死时瞪着，而一直没有闭上，像是惊讶地在地上斜瞪着。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傻瞪一只眼。

蠢猪。

其实我们都是被赶动的猪。”

他觉得，人有时像猪，又像蚂蚁。

但有时他又觉得人不如猪，不如蚂蚁。

闭上眼，常常是烟火的镜像。

橘红色的光焰，黑灰色的尘雾，只要一出现这场面，那呛人的烟药味，就会扑面而来。

这时你只有迎上去，冲上去，才有可能突围出来，否则就会死在里边。

不是被枪打死，就是被火烧死，再就是被呛死。

那是真正的窒息。

活活窒息。

你只有动，只有张开双腿不顾一切地杀上去。

这是唯一的有可能活下去的路。

枪林中，他救过陈铁蛋，也救过别人，但仅是一种做人的本能。

当时的危险性，只有后来会想到。

但陈铁蛋一直念在嘴上，记在心上。

但作为王文武他自己来说，他更愿意忘记这些。

曾经，他们踩着多少尸首，也必须忘记。

大脑已经冰冷破碎，再也不想装什么，有空时，他就排掉这些身处其中的情景，而让自己进入梦幻。

梦幻可以进入。

而梦，夜间的梦，他是进入不了的。

他从来左右不了那些梦，那些梦常用惊吓把他从睡梦中赶出来。

人只有在梦幻中才自由，才有美好。

他可以拥有此刻。

温暖地想着。

辽阔无边的黄土地。

小小的泥人儿，散发着泥土的味道。

与人友好相处的枣树、梨树、柳树、柏杨。

小麦在风中涌动的波浪。

这些，多么亲切。

父母的背影。

母亲微颤的小脚，俊俏的媳妇。

还有幻觉中依然存在的娃娃，慢慢长大，喜欢沉默不语，低头玩耍。

他母亲，在一旁防线，或者做鞋，或者捏风趣幽默的小泥人儿。

娃娃有时用脏兮兮的小手摸一下脸上的汗，脸上留下可爱的小泥道道儿。

阳光照在上面闪亮闪亮。

枪声，常从遥远的夜的另一边传过来，往往不是很密集。

枪声响过之后，这更增加了一种片段性的死寂。

死寂。

有不安的灵魂在天空寂寞地游荡，他们身上已经没有血丝。

但他们会发出低吼的声音。

苦难孕育了灵魂的悲鸣。

他的耳朵好多这样的声音。

越是死寂，听得越清。

这时，他的心会很恐惧。

双手揉搓着耳朵。

他觉得耳朵出了异常。

天空暗了下来。

各个现在看来非常平坦的房屋，还有高耸的楼房，古老的庙宇，神奇的宁静，不知在某一个时刻，会顷刻间被毁灭。

烟雾窜上天空，成为黑色的蘑菇状的行云。

看着浑浊的天边，这让人产生许多骇人的联想。

和平。

和平。

和平。

这是个古老的问题。

“我想要和平。

我要守着一地的阳光种地，吹笛。”

现在，阳光灿烂。

“要坚持，才有可能的希望。

咱们别无选择。”

他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