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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这么麻烦,有馒头咸菜我垫吧垫吧就行,你老别这么忙活了。”
路金山说着补充着:“这是厂子里砸锅卖铁集中起来的钱盖的安居房,还有几百户老少爷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家底,我能不天天盯着吗?盯着我心里踏实。”
等路金山说完,老书记才慢慢地指着齐天翔和李政说:“这两位一位是省里的干部,一个是咱们平原县的副书记。”
“哎呀,失礼了,失礼了。”
路金山满脸堆笑地赶紧与齐天翔和李政一一握着手,掏出口袋里的烟给他俩敬烟,又殷勤地给他们点着,语调真挚地解释着,“真是没有准备,师傅一打电话,想着家里有什么事呢,就赶紧跑了过来,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你太客气了,其实我们就是来看看老书记,李书记以前在报社时采访过老书记,今天走到这里了,就想来看看,叙叙旧,没别的意思。”
齐天翔客气地笑着说着。
从路金山一进门就开始打量着他,典型的齐鲁大汉的魁梧和豪气,从他一进门就体现了出来,高腔大嗓、孔武有力,浑身透着一种阳刚的气度,尤其是一身工作服上的灰土,显得真实而豪气。
齐天翔从心里涌出一份欣喜,看着他递过来的烟只是五六块钱一包的很普通的烟,不由意味深长地与李政对了一下眼神,露出赞赏的神情,关切地说:“从工地到这儿可是不近,一路跑过来身体受的了吗?”
“哪有那么娇气,都是车间里出力流汗练出来的身板,没那么多毛病,这点路算什么,再远点也没问题。”
路金山不屑一顾地说着,大口地喝着水,似乎像一头很久没有喝水的牛一样,“两位来曙光厂调研的吧,也没有通知下来,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不算是正式调研。”
李政清清嗓子,认真地说:“这是咱们河海省纪委的齐天翔书记,来平原调研,今天没有什么事,只是随便过来走走看看。”
“省纪委齐书记?失敬失敬。”
路金山又站起身重新与齐天翔握了握手,略微有些紧张地问:“需要我们曙光厂配合什么吗?调查什么人,什么事,我们全力配合。”
“你不用紧张,真的没有什么事,只是随便走走看看。”
齐天翔看着路金山紧张的神情,宽慰地笑着说:“我也是大企业的子弟,对咱们大型企业天生就有好感,这次过来就是重新感受一下大型国有企业的气氛和集体荣誉感,另外也是想看看能帮着做一些什么工作。”
齐天翔真挚的表达打消了路金山的疑惑和紧张,也引来老书记的兴趣,“齐书记也是国有大企业的子弟?在哪个企业?”
“外省的机械厂,生产水工机械的,比咱们曙光厂可小多了。”
齐天翔淡淡地回答着,充满遗憾地说:“可惜也早就没了,多好的企业啊!
那时候我们小的时候,夏天提着水壶、暖瓶,到厂子里去接冰镇酸梅汤,厂子里给工人们防暑降温准备的,可都让我们这些坏小子接跑了,夏天发白糖、茶叶,秋天发水果,过年发带鱼、白面、猪肉,心里奇怪,怎么厂子会发那么多东西,当时就羡慕的不行,下决心长大了就到厂子里干,哪也不去。”
望着齐天翔脸上幸福和甜蜜的神色,老书记也深有感慨地说:“是啊!
那时候的感觉,家就是企业,企业就是家,心里根本没有大家小家的区别,只要小家需要的,似乎大家都想到了,也给准备好了。”
老书记看着李政,强调似的说:“你可能不知道,小齐书记可能有印象,那时候工资是不高,可什么企业都给你担着,大的从住房,到房间里的床、桌子、柜子,哪怕是凳子、毛巾、茶缸,都是单位配发的,说句难听的,除了老婆不发,其他都是单位配发的,感觉离开了集体和单位就真是什么也干不了,觉得单位什么都给你想到了,做到了,你就好好干活就是了,别的都不用操心了,依赖集体,依赖单位,好像都成了习惯。”
“老婆怎么不发,老婆也发。”
王姨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了进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接过老书记的话说:“大小伙子到了结婚恋爱的年龄,没有对象的,单位妇联、工会都给张罗介绍,把年轻人往一块撮合,这不跟发媳妇一样吗?”
说着话,招呼路金山吃饭,却吃惊地问:“金山,你怎么了?”
谁也没有注意,路金山坐在门边的凳子上,双手捂住脸,暗暗地饮泣着,王姨的问话引来了众人关注的目光,路金山的饮泣变成了呜呜的低嚎,但却是压抑地声音,不停抖动的双肩,以及指缝间渗出的泪水,似乎透出巨大的悲痛和伤心,“我没脸啊!
好好的一个厂子在我手里黄了,我没本事,对不住厂子里的老少爷们啊!”
齐天翔立时被路金山的哭诉震撼了。
几天来,他已经亲眼目睹了两个男子汉的眼泪了,不是现在的男人脆弱,而是现今的男人有太多的委屈和艰难。
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不应该流泪的,更不应该随便地哭给他人看,但一个男人流泪一定有巨大的痛楚和悲伤难以承受,让一个汉子痛哭失声的除了父母双亲的离去,还有的就是国破家亡的悲怆了吧,而此刻击溃路金山男人刚毅的或许就是曙光厂往昔的美好,以及今日的凄凉了吧,齐天翔心也如刀搅着一样痛,却不知道该怎样劝解和宽慰眼前的这个汉子,他可以在车间里出力流汗,可以在工地上和工人们一样冒着酷暑严寒风餐露宿,再苦再累也击不垮汉子的心理,可眼睁睁地看着企业一天天地走向衰亡,就像看到自己臂弯里亲人的生命在慢慢流逝一样,无力挽留,只能默默地承受,而往往承受不了的时候,除了心中的痛和眼中的泪,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
“哭,哭,你怎么学会了这一套。”
老书记激愤地站起来,激动的手颤抖着指着路金山恨恨地说:“你出去哭去,让全厂子的人都看看,别在我家里哭天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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