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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过去有永嘉学派,今尚文风其盛,刘先生却少所许可。
有个王荣年,当过浙江省政府秘书长,章草功夫甚深,却狂言不可一世,大概他的字像熊十力的佛学,不知何处总有着不对。
刘先生当面说他:“字总要有味,荣年的字无味。”
温州画家有张红薇,年已七十,她的表侄郑曼倩亦在上海有名。
一日我在刘先生处正值郑寄画来请教,刘先生打开看得一看,道:“曼倩学画原有天分,早先的还不错,近来流於放诞,愈画愈坏了。”
一涉狂悖妄诞,是有才亦不足观,其才已被杀死了,虽存典型,亦都走了味,走了样了。
是故唐伯虎、徐文长、金圣叹的诗文竟是不好,而王通的文中子亦难有人信用。
中国字里的诡奇谲变皆是好字眼,却不是他们所能知。
乐清的名门望族有高家,那高老先生是像抗战初起时组织老子军的苏州巨绅张一麟那样的人物,近届八旬大寿,其门人辈在筹备刻他的诗文集。
我在报上看见,就问刘先生,刘先生惟曰:“咄!”
因道:“高某前几天才来过,问我的意思,我说你既问我,朋友应当直言,我看是你的文集不妨刻,诗不必刻,你的诗里没有一句是诗。”
我听了一惊,只怕我近作的几首诗亦根本不是诗,而刘先生看了亦没有称许过。
但我随又自信,我还做不像诗是真的,总不至於做得都像诗了而仍旧不是诗。
刘先生的字画我没有请求,都是他高兴给我的。
我在杭州读书时跟海宁周承德先生学过写字,周先生是浙江的名书家,与马一浮李叔同是侪辈,天资不及而工力过之,我跟他学写魏碑及篆隶行草也有数年,但现在看了刘先生的字,才晓得好字是这样的。
刘先生还写经,今年他六十六岁,视力丝毫不衰退,看书写小字不要戴眼镜。
那年日军空袭温州,炸弹落到百里坊,他在前院厢房里写普门品,神色如常。
《普门品》他已写有千三百遍了,都是施舍於亲友,我问刘先生也有写错漏了字的麽?他说数年来只一次写漏过两个字。
这真是凝神链形。
他写的《普门品》我亦得有一篇,小字仿佛仙葩奇恣,而风骨如隋唐人写的经。
我见刘先生执的团扇,是马一浮的字,因问马一浮写如何?刘先生道:“马一浮给人写字,不肯题上款,题上款得加钱,总是习气太重。
有人求苏轼的字,追从年余,得一筐而去,写字原不过是余事风流,焉有像马一浮这样的。”
我说章太炎亦不肯称人先生,惟题“某某来求字,书此与之”
,刘先生听了却不加批评。
章太炎是有一种可爱,一样自大,但与马一浮的认真不同。
字,刘先生还是喜欢弘一的。
弘一法师住在温州延庆寺时,刘先生曾与识面。
今因我说起,刘先生就取出弘一写的“南无阿弥陀佛”
横幅给我看,字径五寸,墨沈如新。
弘一与马一浮的交契,可比吴天五与夏瞿禅,但单以字论,马一浮的是道气太胜,像谢灵运的诗,弘一的倒像陶渊明,有他世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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