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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是一部让生命在磨砺中体验的中国乡村长篇小说。
它在叙述上保持着苏童的细腻与灵动,使作家的想象和激情成为一条欢快跳跃的鲫鱼。
苏童向读者讲述了一个关于信仰、关于生存的故事。
主人公库文轩是烈士邓少香之子,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烈属的头衔遭到了诸多质疑,经历了诸多磨难,有人揭露其烈属身份的虚假性,有人揭发他作风不正,更有甚者以身上的鱼形胎记作为反驳库文轩的理由,库文轩在被指有作风问题后竟然剪了自己的阴精。
为了能让离开河岸的父亲与奶奶的纪念碑永远在一起,儿子库东亮把邓少香的碑背到了船上,却引来了岸上声势浩大的讨伐,库文轩奇迹般地背起母亲的纪念碑投河自尽。
整部小说充满了神秘与伤感,困苦与无奈。
【
儿子
一切都与我父亲有关。
别人都生活在土地上,生活在房屋里,我和父亲却生活在船上,这是我父亲十三年前作出的选择,他选择河流,我就只好离开土地,没什么可抱怨的。
向阳船队一年四季来往于金雀河上,所以,我和父亲的生活方式更加接近鱼类,时而顺流而下,时而逆流而上,我们的世界是一条奔涌的河流,狭窄而绵长,一滴水机械地孕育另一滴水,一秒钟沉闷地复制另一秒钟。
河上十三年,我经常在船队泊岸的时候回到岸上,去做陆地的客人,可是众所周知,我父亲从岸上消失很久了,他以一种糙率而固执的姿态,一步一步地逃离岸上的世界,他的逃逸相当成功,河流隐匿了父亲,也改变了父亲,十三年以后,我从父亲未老先衰的身体上发现了鱼类的某些特征。
我最早注意到的是父亲眼睛和口腔的变化,或许与衰老有关,或许无关,他的眼珠子萎缩了,越缩越小,周边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白翳,看上去酷似鱼的眼睛。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守在船舱里,消沉地观察着岸上的世界,后半夜他偶尔和衣而睡,舱里会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鱼腥味,有时候闻起来像鲤鱼的土腥味,有时候那腥味显得异常浓重,几乎浓过垂死的白鲢。
他的嘴巴用途广泛,除了悲伤的梦呓,还能一边发出痛苦的叹息,一边快乐地吹出透明的泡泡。
我注意过父亲的睡姿,侧着身子,环抱双臂,两只脚互相交缠,这姿势也似乎有意模仿着一条鱼。
我还观察过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他脊背处的皮肤粗糙多褶,布满了各种斑痕,少数斑痕是褐色或暗红色的,大多数则是银色的,闪闪发亮,这些亮晶晶的斑痕尤其令我忧虑,我怀疑父亲的身上迟早会长出一片一片的鱼鳞来。
为什么我总是担心父亲会变成一条鱼呢?这不是我的妄想,更不是我的诅咒,我父亲的一生不同寻常,我笨嘴拙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他与鱼类之间暧i的关系,还是追根溯源,从女烈士邓少香说起吧。
凡是居住在金雀河边的人都知道女烈士邓少香的名字,这个家喻户晓的响亮的名字,始终是江南地区红色历史上最壮丽的一颗音符,我父亲的命运,恰好与这个女烈士的亡灵有关。
库文轩,我父亲,曾经是邓少香的儿子‐‐请注意,我说曾经,我必须说曾经‐‐这个文绉绉的极其虚无的词,恰好是解读我父亲一生的金钥匙。
邓少香的光荣事迹简明扼要地镌刻在一块花岗岩石碑上,石碑竖立在她当年遇难的油坊镇棋亭,供人瞻仰。
每逢清明时节,整个金雀河地区的孩子们会到油坊镇来祭扫烈士英魂,近的步行,远的乘船或者搭乘拖拉机。
一到码头,就看得见路边临时竖起的指示牌了,所有路标箭头都指向码头西南方向的六角棋亭,扫墓向前三百米。
向前一百米。
向前三十米。
其实不看路标也行,清明时节棋亭的横檐会被一幅醒目的大标语包围:隆重祭奠邓少香烈士的革命英魂。
纪念碑竖立在棋亭里,高两米,宽一米,正面碑文,与其他烈士陵园的大同小异,孩子们必须把碑文记得滚瓜烂熟,因为回去要引用在作文里,真正令他们印象深刻的是纪念碑后背的一幅浮雕,浮雕洋溢着一股革命时代特有的尖利而浪漫的风情,一个年轻的女人迎风而立,英姿飒慡,她肩背一只箩筐,侧转脸,凛然地怒视着东南方向。
那只箩筐,是浮雕的一个焦点,吸引了大多数瞻仰者的目光,如果看得仔细,你会发现那箩筐里探出了一个婴孩的脑袋,圆鼓鼓的一个小脑袋,如果看得再仔细一点,你可以看见婴孩的眼睛,甚至可以看清那小脑袋上的一绺细柔的头发。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传奇,邓少香的传奇扑朔迷离。
关于她的身世,一个最流行的说法是其父在凤凰镇开棺材铺,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所以人称棺材小姐。
棺材小姐邓少香是如何走上革命道路的?说法版本不一。
她娘家凤凰镇的人说她从小嫉恶如仇,追求进步,镇上别的女孩嫌贫爱富,她却是嫌富爱贫,自己相貌出众,家境也殷实,偏偏爱上一个在学堂门口卖杨梅的泥腿子果农。
概括起来,这说法与宣传资料基本保持一致,她出走凤凰镇,是为了爱情,为了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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