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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忙扎了个猛子,钻到水中,河水嗡嗡地冲击着我的耳朵,河水之声变得空洞而模糊,带着一种爱莫能助的歉意。
我试图从河水深处分辨出什么新的密令,但是什么也听不清。
我努力地憋气,想象自己是一条鱼,轻盈地游到别处去,可惜我不是鱼类,水性也不好,很快我感到呼吸困难,憋不住气了。
我无奈地钻出水面,心里暗暗抱怨水的构造不公平,连珠穆朗玛峰顶上都有空气,为什么水里就没有空气呢?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天堂,偏偏那里只收留鱼类,不收留我。
天这么热,我下水凉快一下都不行?我对头顶上的父亲大声抗议,别人都在水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水里?
别人在水里消暑,你在水里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是要放屁还是要拉屎。
我什么也没干!
爹,你为什么天天盯着我。
我又不是罪犯,难道我没有自由吗?
你这样发展下去,离罪犯也不远了。
父亲冷冷地说,你还好意思跟我谈自由?我知道你拿自由做什么事,你这孩子,不配有自由!
我仍然是父亲的俘虏。
我从水里爬到舷板上,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疲倦,那么肮脏。
我坐在船舷上一动不动,感到自己像一个上岸的水鬼,带着一股湿润而阴森的气息。
我身上五彩斑斓,手掌和胳膊遍布暗红的锈斑,大腿上留有一片墨绿的青苔,我的头发上黏住一根腐烂的菜叶,还有半截金色的稻秆,我的白色田径短裤最蹊跷,它不仅借着水痕无情地勾勒出我的羞处,裤腰上还莫名其妙吸附了一只田螺,我摘下田螺往水里扔,回头看见我父亲正站在舷板上,皱紧眉头厌恶地瞪着我,他拿过一只小吊桶扔给我,还粗暴地推了我一把,站船头上去好好洗,洗三遍,洗不干净不准进舱!
其实我对自己也很厌恶。
我带着一种负罪感认真冲洗我的身体,目光偷偷地投向驳岸的方向。
女孩子们已经把洗好的衣物晾在栏杆上了,五颜六色的棉布涤纶和人造丝在阳光下放射出鲜艳的光芒,她们一边看护自家的衣物,一边在驳岸上跳房子,岸上传来了女孩子们鸟鸣般的吵嚷声。
我父亲拿着一块肥皂在船头监视我,嘴里哀叹道,可惜啊可惜,洗三遍又有什么用?你的身体能洗干净,脑子没法洗干净呀。
父亲的监视永远那么严密,我不敢看慧仙,就偏过脑袋去看驳岸上的栏杆,我一眼看见了慧仙最爱穿的那件碎花衬衫,一小片金色的向日葵花开在桃红柳绿中,分外妖娆。
红灯
1
除了我,没有人研究慧仙与向日葵的关系,油坊镇的人们都喊她小铁梅。
先从跳房子说起吧。
向阳船队的女孩子热衷于跳房子游戏,航行的时候她们在驳船上跳,船靠了岸就到码头上跳。
有一次好像是樱桃发起的比赛,很多船家女孩都去了油坊镇码头,有的做裁判,有的做选手。
她们围着地上石灰画的方格子,叽叽喳喳地跳着竞争着,跳到的都是五分钱一角钱,哪怕跳到了一百块,都是骗人的游戏而已,只有慧仙一跳定终身,一下跳到了一间命运的好房子里。
中午慧仙上岸时还是寄人篱下的孤女,等到下午她从码头归来,孙家的一号船已经留不住她了,岸上的世界为慧仙铺好了锦绣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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