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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岸上的起重机都呜呜地发动起来了,装卸队的工人已经带着麻绳杠棒聚集在岸边,四周一片嘈杂。
赵春美在吊机的机械臂下穿行,风风火火地朝船队走,她像一颗子弹朝我父亲射过去了。
我知道她带着丧孝,一时上不了船。
船民们迷信,最忌讳死人的家属登船,果然,我看见一号船的孙喜明夫妇把她撵下了船,王六指全家出来堵着跳板,不让她过去。
她上不了船,改变策略,沿着驳岸向七号船奔跑,船民们都发现了她的丧孝,他们同仇敌忾,所有的船民都在喊,走开,走开!
德盛和老钱甚至用长杆在空中挥舞着驱赶她。
我看见她跑着,躲着,忽然振臂一呼,库文轩,你杀了人,快给我滚下船来!
也许用尽了全身力气,她这么喊了一声,人就瘫坐在七号船边了。
我预感到会出什么事,当我从煤山上跑下来时,看见从综合大楼的方向过来一群人,他们也匆匆地向码头奔跑,我赶到驳岸上,那群人也到了,很明显他们是赵春堂派来的,我看见他们架着赵春美走,赵春美在哭泣,不是号啕大哭,是带着倾诉的哭泣,我没疯,你们拉我干什么?我不去杀人,不去放火,你们放心,我不会给我哥丢脸的。
我注意到她的身体一会儿被别人所包围,一会儿露出一条坚强的腿,一会儿露出一只愤怒的胳膊,在别人的强行拽拉下,她倾斜着身体在驳岸上滑行,头部固执地拧向船队的方向。
我与他们逆向而行,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看见了我,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用一双红肿的泪眼瞪着我,嘶哑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听上去凄厉而狂热,去告诉你爹,我不要他偿命,我就要他戴着孝带,去小唐坟上磕一个头!
我拿着旅行包站在驳岸上,看着赵春美被架走,一条白色的孝带从她怀里掉出来,在地上飘飘曳曳的。
她人一走,我对她的恐惧也消失了,我觉得她可怜了。
搞啊,搞啊,敲啊,敲啊,怎么男的没事,女的没事,偏偏死了那个小唐?我努力地回忆死者小唐的模样,脑子里依稀浮现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的模样,长相白净,面容和善,是镇上最讲文明的人之一,他习惯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曾经到我家和父亲下过象棋的,吃你的棋,将你的军,他都要说对不起。
我想起父亲和他们夫妇之间的关系,忽然觉得这关系充满欺诈和阴谋,父亲大白天和赵春美在综合大楼的储藏间里胡搞,夜里邀请小唐到家里来下象棋。
这是安慰人家,还是骑在人家头上拉屎呀?然后我莫名地想起母亲喜欢使用的两个词汇,主动。
被动。
谁是主动一方,谁是被动一方?我回忆起母亲的工作手册充满了此类的记录,我不敢认定赵春美有多么被动,父亲有多么主动,但是我肯定那个小唐,他是完全被动的。
如此看来,刘师傅的理论是说得通的,我父亲偷偷地给小唐戴了绿帽子,小唐是被那顶绿帽子压死的。
我心如乱麻地看着七号船,盼望着父亲的身影出现,又怕他出来看见我。
要卸船了,别的船上都架好了跳板,我们家船上没有跳板。
父亲还不出来。
我知道他一定躲在舱里,躲着赵春美。
他躲起来有什么用?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听见自己在嘟囔,是不满的声音,有种你出来呀,就知道搞女人,敲,敲,敲吧,看你敲出什么后果来了!
船队的人都看见我在驳岸上徘徊,他们暂时停下了对赵春美的议论,热情地朝我打招呼,东亮你回来了?回来就好,父子俩闹别扭,做儿子的低一低头,什么事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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