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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长安城中几乎每个人都未眠。
难得通宵的城市被人们的热情与欢愉灌醉,至晨间才带着朦胧醉眼,迎接冷冽的秋日晨光。
霜还未融开,朝臣外使就已在太极殿前汇集,几乎不是哈欠连天便是面带倦色强撑着,“昨日喝得太放肆了不好不好,头痛得很哪,不过那酒倒是十分妙,魏明府没去真是亏了。”
、“哪能都像李郎中一般逍遥,昨日某在公房忙了整晚,天还没亮便赶过来,到现在还未合眼,实在困顿得很。”
朝臣们悄声议论,待巡视仪容的殿中侍御史走近便又倏忽闭嘴。
承天门楼上鼓声骤响,“咚、咚、咚”
缓慢有力,每一下都震彻宫城。
太常寺奏鸣礼乐,迎接帝王的到来。
久未露面的皇夫也于今日出现,身姿仍然挺拔。
传闻他身体每况愈下,似大限将至,然今日露面看起来却并非那么回事。
他与女皇并行,从二十岁到今日,已携手走过几十个年头,算得上彼此最亲密的亲人及同盟,顺理成章的,死后也要葬在一块。
人到垂暮,仍然并肩,执手同享一份荣耀与喜悦,是冠冕的维持。
秋日里凉凉的楼台在太阳不吝照耀下渐暖,高台上的衣袂环佩沐浴在阳光中,礼部仪官立于东侧,展开手中长卷,奏:“喜圣寿无疆之庆,天下咸贺……”
他语声清越又庄正,诸人屏息不言,连鼓皮都安安分分,不发出一点声响。
然此时却有一只漆黑乌鸦凌空俯冲而来,落在李淳一面前。
李淳一站在朝臣前列,此时一众人都悄悄朝她看去,因乌鸦乃不祥之鸟,在这样的场合到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李淳一低头瞥了一眼,却又轻蹙起眉。
因落在她面前的乌鸦,并非她养的那一只。
那乌鸦在她跟前盘桓了许久,最终扑翅飞起,往太极殿顶飞去。
它的出现像白纸洇了墨点一样令人不舒服,然这对李淳一来说,却是某个人到来的信号。
她站着不动,听仪官宣读诸方进献之礼。
各国使节挨个露面,寿礼大小、列队排次都互有比较和说法,礼部与鸿胪寺、四方馆先前为此事简直愁得掉光了头发,到最后深思熟虑定下来,仍是得罪了好些使节。
使节们暗中瞪眼互相不服之际,仪官已是宣朝臣进万寿酒。
众人齐齐伏地拜贺,太常寺礼乐再次奏响,高台上的白鹤展翅跃上青天,朝臣们待礼毕再抬头,高远天空里一缕云也没有,是久违的明净。
长安的天空哪,倘能一直这样干净就好了。
可这片天空,数百年来见证着权力的此消彼长,被铁蹄震得发颤过,也被战火熏得满面乌红过,为天门街上累累白骨纵情哭过,也为满城繁花飘香美酒温柔笑过。
风雨有时,晦暗有时,如今它目睹一位垂暮帝王谢幕前的盛会,清朗平静,却透着几分难言的寂寥。
和它一样的是站在高台上的女皇,经年累月对抗病痛的身体,早学会了麻木的平静。
身着盛装,面对来使朝臣,她面上是体面的愉悦,跟个人无关,只关乎帝国。
这是她的时代,大权在她手中,但如今她越握越觉得吃力。
就在日头快移到当空之际,礼部安排的仪程终于走到尾声,底下朝臣均松一口气,恭送女皇及皇夫的离开。
下了高台,背向日光,女皇走得很快,皇夫甚至赶不上她,她早年也是英姿飒爽巾帼英雄,眼下老了,却仍存了当年几分风姿,可面上一星半点的笑也没有。
承天门外的热闹寿宴即将开席,另一边却仍是空旷冷寂的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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